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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在湖南乡下,看到了那样大的灶,唯我独尊地蹲在厨房当中,四边不靠,有独霸天下的意味,好让主妇在那里上演精彩的节目,把鸡鸭鱼肉和各种鲜嫩的蔬菜做成一盘盘一碗碗一碟碟的菜肴。灶上方是天窗,那些腊鸡腊鸭从天窗上方垂吊下来,在暗处看,上边有点点闪烁,是油,欲滴未滴,让人想到波罗的海的琥珀。我是东北人,东北人做菜气势简直是粗放,东北有大片的森林,不怕没柴烧。肉大块儿大块儿地下锅煮,土豆也只是切两三块。我喜欢我母亲做的春饼,包春饼的菜里有绿豆芽、韭*,鸡蛋摊得薄薄的再切成的细丝,还有肉丝,味道很好。
吃春饼的时候必定是春天,我们弟兄都比赛着把春饼包到最大最好,包好的春饼一个个像煞小枕头,烙春饼要薄,薄到简直可以看得见里边的内容。我母亲现在已经垂垂老矣,不烙春饼已多年。饭店里的春饼差远了。还有就是春卷,春卷和春饼不是一回事,虽然意思仿佛,但春卷太小,又经过油炸,吃起来也没有自己动手的那种乐趣。
春卷再比如吃手抓饭,手和嘴都油汪汪的,让人无端端觉着日子怎么可以这样富足?一大盘一大盘的手抓饭油汪汪地端上来,先就有喜庆的味道在里边。吃手抓饭讲究是大家席地而坐,用手指把饭团抿抿捏捏,一球一球地往嘴里送。世界上许多民族吃饭都只用手。印度人和非洲黑人也是这样。说到非洲,非洲的女人不去打猎,却要到林子里去采集各种虫子,非洲的那些虫子都好像过节一样盛装着,花花绿绿,很风骚的样子,被非洲女人放在一大片叶子上带回家便是道好菜。
还有蚁卵,一粒粒晶莹剔透,非洲人就在蚁穴边品尝他们的美味,就像我们在葡萄园里摘葡萄吃,那蚁卵也是格外的大,像剥了皮的小号荔枝。非洲人是喜欢吃昆虫的,不知是什么蛹,小拇指大小,像我们的蚕蛹,珍藏着,客人来了才“八蛮献宝”样拿出来,在锅上“唰啦,唰啦”地炒炒,再放在面糊样的汤里煮,然后亦是用手把那蛹一只一只从面糊里拖出来吃。
手抓饭非洲人捕大蛇,简直让人惊心动魄,一个人用布一层一层地把脚包了,包得很厚,然后,真是勇敢,把脚直伸到大蛇的穴里去,当然有人在后边死命拖他,拔河运动样的。那大蛇,在穴里居然愤怒了,一下子死死咬住那只脚再不肯放开,人们就这样把那条大蛇从洞穴里拉出来,那大蛇怎么会愿意?百般地扭动,但它的最终归宿还是进了人类的肚子。非洲人和我们毕竟不一样,看过那么多的片子,就是看不到非洲人在那里读书,非洲的家庭里好像也不会有书,但一定有鼓,他们的生活是离不开鼓的,总是“嘭嘭嘭嘭”热烈地敲着,女人的臀部会摇成那样,好像不准备再要那臀部了,要摆脱掉它,但又总是摆脱不掉。男人的舞蹈简直就是在那里做某种演示。我不知道黑人的盛宴都会有些什么菜,虫纾吗?一盘一盘美丽的虫子吗?中国人是不吃虫子的。我的父亲,用蚕蛹下酒,我看着就不舒服,用毛蛋下酒,我看着就更不舒服。小时候,不明白父亲怎么会那样野蛮?
蚕蛹中国人的不可思议在外国人看来是吃饭的时候使用筷子,两根细棍,魔术般夹得起小鸽子蛋,或者,连最细的发菜都会一丝一丝夹起来,简直是绝技。有用筷子夹空中的苍蝇,这又几乎近于魔道。我们家吃鸡,内脏会全部扔掉,看人家在那里细细地用一根细筷子一捅一捅地洗鸡肠子我就很难过。内蒙那边吃羊,洗肠子不用水,割一块羊肺子,硬塞到羊肠子里边去,就那么一捋一捋,肠子就干净了,真是好办法。四川人整治猪头,会把它摆弄成一只大蝴蝶,人们就叫它“蝴蝶猪头”,半风干的,红彤彤的,灯光可以从那边照过来,似乎可以做壁上装饰,眼神不好的人真还会以为那是一只风筝。这腊猪头真是世间美味,切了,上笼蒸,肥的部位像琥珀。西藏的牛肉干,一条一条的,咬起来十分的酥香,简直让人意想不到,是越嚼越香,怎么会?西藏康巴汉子好像都有一口白厉厉的牙齿,好像是为了强调他们的牙齿,他们把*金派上用场,镶一两颗金牙给人们看。笑起来,格外灿烂。
腊猪头想一想他们围在一起喝酒吃肉的光景,应该是金碧交错。再加上,绿松石幽幽的蓝、珊瑚温润的红、琥珀喜滋滋地*。价值千万的财宝都累累垂垂披挂在身,这就是游牧民族。雪山是白的,草原是绿地,这两种大颜色中,多亏了金牙和珠宝才让人眼睛不感到单调。川菜是应该一提的。酸甜苦辣之中,好像是,辣既没多少营养又容易让人上火,但就是有人没头没脑地喜欢它,鼻涕和眼泪是辣的副产品,一边吃一边擤鼻涕是吃川菜一大景观。还有麻,小粒的,川椒的颜色和形状就像是荔枝缩小了几十倍,把人会麻得“索索索索”直吐舌头而四顾茫然。川菜之好,就好在要和人的肠胃起剧烈的冲突,就像烧刀子的汾酒,一入口,冲突便骤然而起。
川菜冲突有时亦是一种快感。而古越龙山的花雕则好在让人浑然不觉,像是一种阴谋,悄然进行着,神不知*不觉,和人是如鱼得水,妥妥贴贴的,一旦醉倒则是身心俱垮。喝酒其实就是为了那刺激,为了那冲突,酒像暴徒样一下子人侵了。而肠胃呢,简直就是开门揖盗,好像是在说:你进来,你进来,请你进来。量好的酒徒,就像是古时的好捕快,再多的强盗,一入他的机关便会被一招安。而酒量小的人,让酒一窝蜂地进去,但很快又会马上出来,不但酒出来,而且把“金银财宝”也给掳掠了出来,那“金银财宝”便是刚刚下肚的各色菜肴。
辣味十足川菜的品性实际上是野蛮的,风风火火的,是戏剧里的武场,是锣鼓的急急风,是一场有声有色的战争。一盆油汪汪的水煮鱼端上桌,你需要用筷子深入其中去拯救那鱼,那盆里全是红光四射的辣椒,若不及时把那鱼拯救出来,那鱼便好像不会再是鱼了。好了,面对那红汪汪的刺激,你有了洗桑拿的感觉了,那热辣辣的感觉在你的全身蔓延开了。也就是,你简直就是被激怒了。这时候的酒倒像是变得温和了,简直是有几分谦虚了。吃川菜,只有泸州大曲才压得住那阵脚。
中国人造字,真是妙不可言,“品”字是三个口,一道菜要想吃出味道还真是要吃那么三两口。或者那意思又是在申明一再好的菜,一个人独吃不行,要三个人一起下箸才可以。但我们的一般吃饭,原是不能用“品”字的,只不过是在那里吃。民间的说法之一是“喂脑袋”,这是素描式的说法,停留在观感上。看一个人在那里埋头吃饭,那饭果真像是给喂到脑袋里去了。
参考资料《中国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