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私人主厨,我服务的对象是一位执政官,他叫科德鲁斯,是古希腊最有权力的人物之一,在雅典九大执政官中排行第三。
我的日常工作是为科德鲁斯先生及夫人准备一日三餐,虽然古希腊当地多数人还习惯于只吃一日午、晚两餐,但因为执政官公务繁忙,起得很早,因而我也要给他准备好简单但营养充足的早餐,执政官特别喜欢吃我制作的煎海虾,拇指粗的虾从背部切开一半,露出黄澄澄的虾肉,每次他都要吃两只这样的虾,配上奶酪,再喝一杯白葡萄酒,然后就心满意足地上班去了。
现在是我的休息时间,坐在工作台边,喝着葡萄酒,让我给大家简要普及一下古希腊的有关知识吧。
古希腊位于地中海沿岸,海岸线漫长,优质港湾众多,古希腊人在沿海的山区和地中海的大大小小的岛屿上繁衍生息,多依海为生。因土地贫瘠、耕地较少不适合小麦等谷物生长,反而是各种水果、蔬菜多有种植,特别是橄榄树大面积地茁壮生长,葡萄园也密布于各个山谷,橄榄油和葡萄酒作为古希腊主要的食材,也成为古希腊标志性的商品。
古希腊有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海军和运输船队,为解决谷物等主食不足问题,古希腊通过海上贸易将橄榄油、葡萄酒和手工艺品等运往欧洲各地,换回小麦、调味料等食材,在这个过程中将古希腊的饮食文化大范围地传播出去,并在欧洲大陆各国落地,悄然改变当时各地单调粗糙的饮食习惯。
我们古希腊习惯使用橄榄油,这使得后来的整个欧洲人在煎、炸食物时,以及制作凉拌沙拉等,都习以为常地使用橄榄油,橄榄油作为古希腊饮食文明的代表,对世界饮食的影响是非常大的,特别是后世经研究证明橄榄油对心脏和血管均有益处,西方社会愈发对其青睐有加。至于我们古希腊的葡萄酒更是风靡全世界,后世的法国、意大利、德国、西班牙都继承并发扬了葡萄种植和葡萄酒的酿造技术,葡萄酒成为一种极为重要的佐餐饮品,而拥有葡萄酒庄园更是成为西方上流社会人士的一个标志。
我再给大家介绍一下我工作的场所,科德鲁斯执政官的宅邸建在雅典靠近海边的一侧,是一个很大的院落,在后世应该算是典型的海景别墅。科德鲁斯先生和夫人住在正房,右侧后方就是仆人房,在院落的左方是一个大型餐厅,侧后方是厨房,有一个带有烧烤火炉的大房间,还配有储藏间,我带领两名女仆在此工作。
科德鲁斯先生喜欢我做的菜,他高薪聘请我出任私人厨师的最主要原因是,我善于运用辛香调料,这在我们古希腊是很多高级厨师也做不到的,我能够调制出很多外人想象不到的餐食。当时的调料分别有甜、酸、咸、苦四类,甜味调味料主要有蜂蜜、浓缩葡萄汁、浓缩葡萄酒糖浆、干水果。酸味调味料有柑橘汁、葡萄酒和无花果酿的醋。咸味调味料是海盐、矿物盐、卤水、海水、鱼露以及咸鱼。苦味调味料主要是香辛料、香草、毒药。
古希腊老学究希波克拉底创造了一种“体液学说”,认为人体体液会受到食物和香草的影响,从而对人体健康产生作用。按照他的说法是,甜味能滋养镇静人的心灵,咸味有利于血液和伤口的康复,而酸味使人忧郁,苦味则让人充满精神与活力。我是老学究学说的忠实“信徒”,将这四种香辛料运用得出神入化,可以说当时无人能比,科德鲁斯先生最喜欢我用埋葬虫体液干制后作为调料加入菜品中,他认为这样的菜肴味道非常别致。
今天科德鲁斯先生给我布置了一个任务,两天后他要举行一个大型宴会,邀请几位执政官赴宴,首席执政官和排在第二位的王者执政官都会出席,共同为驻扎在比雷埃夫斯港的三层桨战舰雅典娜号凯旋归来庆祝。当时别的城邦有两层桨战舰就算是很厉害了,但雅典的主力战舰均是三层桨,载重大,战力强,雅典强大的海军时常征战周边城邦和国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是,谁能保障一艘战船一年的维护和运营费用,谁就能推荐战舰指挥官,科德鲁斯先生慷慨解囊,因而雅典娜号的指挥官就变成了科德鲁斯先生的儿子小科德鲁斯了,也算子承父业吧。
因为有数位执政官出席,这次可以算是雅典城最顶级的宴会了,我虽然自负厨艺不凡,但也要慎之又慎,于是准备请我的老朋友荷马帮忙,他走过大半个希腊城邦,见多识广,厨艺精湛。首先我们共同拟定了菜单,然后派人给小科德鲁斯先生送过去,请他将从加马里纳和埃及那特意运来的食材送到宅邸来。这次宴会我们围绕古希腊的烤、煎、炸、煮烹饪四法,准备主要以烤为主的菜品。虽然官邸里有一个建在厨房里的烤炉,但我们也准备了一个可移动的烤炉,如果当天天气好就在室外进行烧烤。
宴会前一天,仆人们开始布置餐厅了,他们对一个个狮腿石桌进行了认真的擦洗,硬木椅子也进行了清洁,换上了新的垫子,并准备在当天的餐厅中间摆上刚刚采摘的鲜花。
宴会当天的天气非常好,当客人们依次到达后,经历了脱鞋、去袜,再净脚净手,祭拜守护神雅典娜等一系列必经程序后,科德鲁斯先生示意开席。
在科德鲁斯先生致开场辞时,地中海温润的海风吹进餐厅,也带来了我亲手烹煮的开胃汤,客人们斜倚或坐在椅子上,一边小口喝着汤,偶尔配上涂着橄榄油的烤葡萄面包,很是怡然地随意交谈着。然后今天的第二道菜端了上来,烤金枪鱼,都是选肉质最嫩的大腹部位进行烤制,每盘有半斤的重量,配菜是橄榄、花椰菜、龙须菜,绘着酒神饮宴图的餐盘上色彩缤纷诱人,这道菜的食材是小科德鲁斯先生用雅典娜号从埃吉那运来的,客人们食用后交口称赞肉香味美,纷纷举杯喝掉了杯中的马其顿红葡萄酒,一位好酒的船长让女仆再满上一杯。
随后,女仆端上来我和荷马共同准备的第三道菜,也是今天的主菜----堪达鸳鸯,是将烤羊肉、奶酪、香草卷在软饼里食用,这道菜品始于亚历山大大帝的军中,当时是士兵用长刀把肉切开后放在露天的火上不断的转动烤制,我对菜的做法和原料进行了改进,科德鲁斯先生非常喜欢这道菜,不停地给大家讲述他设在帕尼萨山谷的牧场,讲那里的山羊和奶牛如果吃着嫩嫩的青草,饮用着山泉水,客人都听得兴致勃勃。据说现代希腊烤肉卷完全沿袭了我们古代的做菜方法与过程,在现代世界餐饮业中拥有独特的位置。最后是第四道菜,餐后甜点,有奶酪、蛋糕,以及无花果、杏仁、葡萄和葡萄干。
不久,宴会结束。大家净手,女仆们清洁地毯,手风琴演奏家和几名舞蹈女郎登场,开始了今天真正意义上的社交环节---会饮,当然后世叫酒会,大致相仿。
女仆给客人们端上来了白葡萄酒,男人们或坐或斜躺沙发上,随意地饮酒交谈,有两位船长还一展歌喉,唱起了雅典海军之歌,大家击节称赞,有的客人还玩起了一些颇有竞争性的游戏。这种其乐融融的场景一直进行到午夜时分,直到首席执政官因身体原因离开而结束。
以上就是我亲手操持的古希腊宴会所有程序了,很有食欲吧。随着食材的增加,后世的西式正餐菜品虽说更加丰富多彩,但格局大多沿袭了我们古希腊的风格,主要是开胃菜、汤、主菜和甜点等,而佐餐的也大多是葡萄酒。可以骄傲地说,我们古希腊宴会格局成为了后世所有西餐风味流派的正餐与宴会格局的蓝本。特别是开始于公元前6世纪之后的城邦会饮,与晚餐区分开来单独进行,这种会饮制度对后世影响很大,是现代西方各类酒会派对的雏型。
我虽然是个厨子,但也是一个有理想的厨子,在工作之余,也想著书立说,现在我就说一下对古希腊饮食的粗浅理解和体会。
我们古希腊是海洋饮食文化的代表,在选择食品、使用烹饪技术、进餐方式等方面,体现了生食性、营养性和交流性,这也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反映了西方文化中的生存哲学观。
一是倡导生食。我们常说的“海鲜”,其最重要一点就是要生猛活鲜,因而古希腊餐桌上会出现生鱼片,在海边人们会生吃刚出水的牡蛎,即使制作也多为清水蒸煮,保持食材自身具有的鲜美味道,“鲜”代表了生食性饮食文化,即要吃原汁原味的饮食行为。
二是推崇营养。海产品的“鲜”决定了要将保持食品营养性放在首位,因为虾、螃蟹、蛤蜊、各类海鱼各自的口感和营养成分均不同,因而海产品多单独烹饪,人们得以享受其各自不同的肉质特色味道,获取差异性营养成分。
三是平等交流。我们古希腊已开始实行分餐制,每人一桌,菜品分道上,吃完一道上一道,各吃各的,人与人之间构成一种相对宽松、自由的平等交流关系。德国学者希施费尔德就对我们古希腊饮食文化评价极高,他指出,“古希腊人的宴会、酒会和聚餐则为一种新的自我体现创造了基础,它不是针对个人,而是针对社会群体和国家……这为形成民主的餐桌文化和社会文化做出重要的贡献。”
古希腊是被古罗马灭的国,但是它的文化却影响和改变了古罗马的文化,古罗马出现了世界史上鲜有的希腊奴隶教化罗马主人的现象,有钱的罗马人送子弟赴希腊留学更是成为常态。古罗马历史学家李维认为,“与其说我们征服了希腊人,不如说希腊和亚细亚的繁华征服了我们。”古罗马帝国在征服欧洲各地的过程中,因贵族阶层的推崇,使古希腊文化在欧洲得以更加广泛地流传。后世的法国、意大利、德国、俄罗斯这些欧洲强国均是在罗马帝国的基础上各自立国的,因而其饮食文化中都烙印了古希腊一脉相承的文化基因,加上各自的地域文明,形成了各具特色的饮食文化。
我们古希腊烹饪无论是在正餐格局、食材搭配、调料选用,还是在餐后的游戏欢乐,从形式和内容方面都深远影响着西方饮食文明的发展,其背后所代表的饮食文化因素更是西方文化的基石之一,因而毫无疑义地成为西方饮食文明的源头。正所谓吃在欧罗巴,根在古希腊,这个说法绝对是正确的。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该给科德鲁斯先生准备午餐了。
参考文献:
1、贡特尔.希施费尔德:《欧洲饮食文化史:从石器时代至今的营养史》,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李维:《建城以来史》,上海人民出版社,
3、王宏升:《饮食文化与海洋》中国大地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