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中国作家协会隆重推出“新时代文学攀登计划”,对以长篇小说为主的优质选题提供支持,充分发挥由全国重点文艺出版社、重点文学期刊等成员单位组成的联席会议作用,从作家创作、编辑出版、宣传推广、成果转化、对外译介等多方面统筹协调,形成联动机制,推动新时代文学高质量发展。中国作协创研部、中国作家网联合推出“行进的风景——新时代文学攀登计划作品联展”系列专题,将对计划首批入选作品逐一展示、阅读、评论、探讨,并以融媒体的形式与大家携手攀登文学高峰。年12月总第一期,让我们一道走进葛亮的《燕食记》。(本期主持人:王清辉陈泽宇)
中国作家网,赞19作为“新南方写作”的《燕食记》
杨庆祥
从写作的风格来说,葛亮是一位相对早熟的作家,这一点在他十余年前的中短篇作品中就已得见踪迹。《浣熊》以南方经验起笔,书写香港,把都市生活的光景写得富有纵深。早期的长篇小说《朱雀》,表达上的浓郁体现着那个阶段葛亮的写作风格,文风细密绵长,字里行间浮现出一种南方特有的气质。
毫无疑问,葛亮一直在创作的道路上掘进,这是一个对自我有更高期许的作家必须不断进行的功课。在我看来,葛亮真正找到自己声音和调性,是从《北鸢》开始。《北鸢》是一部让人惊艳的作品,葛亮由此进入一个阔大的境界。《北鸢》不再仅仅书写一地一城的故事,而是通过勾连民国时期的南北历史进入小说经验的深处。与其说《北鸢》的意义是葛亮以长篇小说的体量和形式完成了自身美学风格的突破,不如说是他巧妙地找到了一条路径或方法,即以历史经验的错综复杂来完成文学经验的构建叙述。这既是《北鸢》的文本策略,更是葛亮潜心于中国文化、历史的必然结果。
《北鸢》之后不过几年,葛亮又推出了新长篇《燕食记》。这部作品以粤港澳为故事地理,以味蕾美食为叙事线索,勾沉历史,发微人性,塑造了时代洪流中一众人物的命运浮沉。在我看来,《燕食记》也可以被认为是“新南方写作”的代表作品之一,这类作品不再以向北方遥望、匍匐来获得某种权力结构的认可,而是在南北比照中重塑出全新的、具有独立性的南方文学主体,正如葛亮所言:“北方是一种土的文化,而南方是一种水的文化,岭南因为受到海洋性文化取向的影响,表现出来的是一种更为包容和多元的结构方式,也因为地理上可能来说是相对偏远的,它也会游离儒家文化的统摄,表现出来一种所谓的非主流和非规范性的文化内涵。”从早期的《浣熊》到《燕食记》,虽然书写的内容有别,风格亦异,但对南方、自我和小说写作的内在性的探求却是葛亮一以贯之的方向。
《燕食记》由“吃”写起,莲蓉月饼,流沙包,杨枝甘露,蛇羹汤……有太史第钟鸣鼎食的“吃”,更多的是茶楼酒馆、居家日常的“吃”。中国自古就有写“吃”的文学传统,从袁枚的《随园诗话》到梁实秋《雅舍谈吃》,“食色性也”不断变换着自身的文学面孔又不断形成着传统,“吃”被来自各方的文化诉求符号化,同时也周期性地更新内涵、扩展外延。但无论如何被形式化、被赋值化,“吃”在根本上指向的还是生命的感觉。《燕食记》正是如此,它首先通过唤醒人对“吃”的冲动,从而打开了现代人早已麻木的生理(味蕾)感觉。我在阅读《燕食记》的时候常常有南方之思,因为疫情的原因我已经很久没有去广东一带了,非常怀念,《燕食记》给我带来了一种想象的满足。《燕食记》得饮食谱系的神妙之处在于,它通过不经意间的色泽、香气和味蕾,指向的是南方的精神空间。这正是我所谓的“新南方”,“新南方”不再仅仅是一个纯粹地理学意义上的行政区划,而是包含了丰富的历史信息和文化基因的一种“想象的共同体”,这种“共同体”有其自己的饮食、语言和信仰,它和其他的共同体(如西部、江南、中原等等)一起构成了文化意义上的“中国”。或者说,这是一个社会文化结构层面上的南方,在这一层面,南方就意味着整个中国。“新南方”的书写也是一种新的中国的书写。
“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中国有一个非常长久的世情小说的传统,从《金瓶梅》或冯梦龙开始,明清几百年来形成了在世界文学范畴内独具特色的世情文学的伟大传统——可以媲美欧洲现代小说的传统。这个传统在“五四”以来逐渐式微,后来在年代得到了部分的恢复,但自邓友梅、阿城等人之后,能跟上的作家实在不多。葛亮将饮食男女和世情世俗结合,在文学史上又赓续了这一重要的传统。“世情”意味着一种相对稳定不变的人情和人性,《燕食记》写的是革命的大时代,这是近代史上求新求变的时刻,但其落脚点却是“不变”,无论世道如何变化,人心的那一点执著永在,食物、男女、情感、斗争由此都获得了一种平衡。世情、文化、历史由此交汇互生,所以《燕食记》既是世情小说,又是文化小说,还是历史小说,它是一个综合的高度原创性的艺术作品,以小说的美学形式对中国传统进行了创造性转化,还原并再度生成着具有流动性的中国人的生命史和生活史。
《燕食记》和《北鸢》堪称葛亮写作史上的“双璧”,这两部作品都有着很高的完成度,对作品本身来说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但就葛亮的年龄”,他还有漫长的写作史值得期待。在我看来,葛亮是同代作家中准备得最充分的人之一,《燕食记》中得月楼独步天下的莲蓉饼的秘法无非一个“熬”字,文化的养成和杰作的书写也无非就是一个“熬”字,我有充分的理由期待一个白发苍苍的葛亮和一堆“熬”成了正典的文学作品。
(本文系中国作家协会“新时代文学攀登计划作品联展”特约评论)
作者简介
杨庆祥,诗人、批评家,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作协青年工作委员会副主任。著有批评集《80后,怎么办》《新时代文学写作景观》,诗集《我选择哭泣和爱你》《世界等于零》。主编有大型青年作家研究丛书“新坐标书系”、科幻小说丛书“青科幻系列”。曾获第八届鲁迅文学奖、第四届冯牧文学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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