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长假虽已走远,
很多人还意犹未尽,追忆着那七天的美好和美味。
不许低调,别说那几天你没有胡吃海喝,吓得螃蟹没处躲。
人无论南北,地不分东西,每逢重要时刻,如果没有美食出来应应景,
总觉得会缺点什么,不吃不足以平“民氛”。
“China”说文“解”字一下,就是“china”
后面如果跟感叹号,就是跟人打招呼,“(您)吃那!”
如果跟着问号,就是在征求意见,“(咱)吃哪?”
生在神州,“吃”情难了,古往今来,殊途同归,
这大概是中国人逃脱不了的“美丽宿命”。
《晋书.何曾传》曾记载,何曾“日食万钱,犹曰无下箸处”,每天万钱的伙食费,还要嚷嚷着,“怎么没有能下去筷子的菜啊,厨师呢……”
何曾是西晋开国大臣,虽然不知道当时的“万钱”,在今天能换成多少人民币,但以他的地位,这笔钱肯定不会太少。
何曾对吃的苛求,到了“蒸饼上不拆作十字不食”的地步。
蒸饼时发酵不好,或者火候不佳,上面没有自然干裂成“十”字状花纹,他就绝不入口,任性吧?
更过分的是,他自己享受着“厨膳滋味,过于王者”的小日子就算了,还非要高调嘚瑟出来。
皇帝有时招他进宫议事,赶上饭点儿,留他在宫里吃饭,换做一般人早就诚惶诚恐,谢主隆恩了。他非但不领情,还嫌弃皇宫里的饭菜不像样,非要从自己家带饭盒。得亏皇帝脾气好,换个脾气爆的,估计当场就让他领“盒饭”了。
暂且不论这种人是不是奢侈无度,至少他对吃确实是“认真”的。
宋朝,被陈寅恪先生称为“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经济、文化,一度达到历史之巅,对吃的讲究,也是不遑多让。
宋人《鹤林玉露》里记载过“缕葱丝”的故事,可以从侧面说明这一点。
一个地方土豪,买了一个原来在太师府包子厨中做事的女子,纳其为妾。一天土豪让妾做顿包子,想尝尝太师府的包子什么滋味。没其想到此女竟然不会做。问她:“你不是在太师府包子厨,负责做包子的吗?”,妾回答“我是在太师傅包子厨不假,但我不负责做包子,只负责缕葱丝。”
后厨还要细分出包子厨,包子厨还有专门缕葱丝的分工。可见当时权贵人家,对饮食的在意和挑剔。
清朝大才子袁枚,更是一位美食老饕。他不仅嘴馋口刁,更能妙笔生花。尝尽人间美味后,写了一本《随园食单》。
这本书分为须知单、戒单、海鲜单、江鲜单、特牲单、杂牲单、羽族单、水族有鳞单、水族无鳞单、杂素菜单、小菜单、点心单、饭粥单、茶酒单等十四个部分。
单看这些分类就能猜到,书里对吃食的罗列,得有多详尽。
事实也是如此,该书几乎囊括了中国数百年间风行的主要菜式面点,共计余种。
这本书是怎么写成的呢,袁枚做了“老实交代”:
“每食于某氏而饱,必使家厨往彼灶觚,执弟子之礼。四十年来,颇集众美”。
直白一点说,就是充分发挥了博采众长、不耻下问、死缠烂打的精神。
但凡打听到哪里有美食,不仅要吃到扶墙而出,还得让自家厨子向人家大师傅学习请教,不教就“一哭二闹三上吊,送诗送画送钞票”。
练道拿手菜不容易,很想知道那些大师傅把绝活交给袁枚私厨的时候,心中作为感想。
更可怕的是,袁枚这个“习惯”竟然坚持了四十年,严重怀疑袁先生在此期间,深深挫伤了当地名厨们,研发新菜品的积极性。
吃对中国人来说,从来都不仅仅是一个“将食物放入口中,咀嚼后再进入腹中”的物理过程。“一世长者知居处,三世长者知服食”,个中层次、境界很多。单从“吃”的功能而论,大致可分为三种类型。
第一种“度饥派”,这个最容易理解,食物最基本的作用就是果腹充饥,填饱肚子。虽说这一派“吃”的意义,是维持基本的生存机能,但绝并不代表这一派人的层次不高。达官贵人、巨贾富商,粗茶淡饭,不讲究吃喝的多得是。不是人家条件不行、情趣不够,而是不好此道,志不在此。
北宋王安石就属于这种人,吃什么并不讲求,吃饱就好。
有一次朋友请王安石吃饭,一桌美味佳肴,王安石只对眼前的一道鹿肉感兴趣,一盘菜几乎全被他吃了。
后来这位朋友问王安石夫人“你家王先生怎么那么爱吃鹿肉?”王夫人立马反问:“这盘鹿肉是摆在他面前吧?”朋友点头称是,王夫人笑了:“其实王先生对吃一点都不讲究,他面前有啥就吃啥,吃饱就行。不信,你下次在他前面放盘芥菜试试。”
另一种是“品味派”,对“吃”极其讲究,色香味不论,连食材产地时令、功法技巧、火候分寸,都极其在意。“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所谓的“知味”者,大概就是指得这一类人。他们以品评食材之美、烹饪之妙为毕生志趣,追求味蕾与美食“金风玉露一相逢”的极致快感。
在这些人的观念里,吃不仅仅是吃,更是万物和谐的美学,触类旁通的哲学。食物不止于味蕾肠胃,更要冲击中枢神经,反射更多的意味和联想。
《随园食单》“戒穿凿”有如下记载:
“物有本性,不可穿凿为之,自成小巧。即如燕窝佳矣,何必捶以为团?海参可矣,何必熬之为酱?西瓜被切,略迟不鲜,竟有制以为糕者。苹果太熟,上口不脆,竟有蒸之以为脯者。他如《遵生八笺》之秋藤饼,李笠翁之玉兰糕,都是矫揉造作,以杞柳为杯桊,全失大方。譬如庸德庸行,做到家便是圣人,何必索隐行怪乎?”
这样的表述,既可理解为对美食的要求和品鉴,也可以理解为对人性的引申和点评。
这种境界,已然超越“吃饱充饥”或者“口味咸淡”的基本食物诉求。
还有一种“饭局派”。
在这个流派里,美食已退居其次。食材质地、烹饪技法,并不会有人真正深究,觥筹交错、弦外之音才是重点。
相传,晋代权臣石崇,每次宴客,必要家中美婢倒酒,客人如果不一饮而尽,石崇就马上把倒酒的美人拉出去杀了。
有一次石崇请丞相王导和大将军王敦到家中做客,王导虽然不会喝酒,但知道石崇有此家规,也只好勉强喝掉;轮到王敦喝时,他却坚持不喝。石崇连杀了三名婢女,王敦还是不动声色、不肯举杯。后来王导责怪王敦过份,王敦却说:“他杀他家里人,关我们什么事?”
像这样的“饭局”,与吃何干,与美食何干?这哪里是吃饭,分明是吃人嘛。“饭局”之“饭”,不过徒有其名,道具罢了。
“人类活动促成了食物的相聚,食物的离合,也在调动人类的聚散,西方人称作命运,中国人叫它缘分。”《舌尖上的中国》这句话颇有道理,吃什么,在哪吃,和谁吃,确实和缘分有关。想吃什么,却当下寻之不得;未曾有意,却在街巷邂逅美味;老友缺席,却与饭桌新识成为知己……
“自笑平生为口忙”,智慧如苏东坡者,也有如此感悟,看来中国人与“吃”的缘分,不仅源远流长,估计更会地久天长。
不管吃是为了活着,还是活着是为了吃,让美食通过舌尖提醒我们“认清明天的去向,不忘昨日的来处”,不也挺好?
作者:老Book